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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終結者》(Second Variety)by Philip K. Dick [中文版](上)



(原載於《幻象》第五期〈菲利普.狄克專輯〉1991年09月春夏季合刊 [已絕版])



菲利普.狄克(Philip K. Dick)著 / 呂堅平衍譯 / AITNOG掃瞄校訂





R國士兵緊握著槍,神情緊張地在崎嶇不平的高地摸索前進。他舔一舔乾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環視四周,並不時拉下發黃的衣領,擦拭頸子上的汗水。



艾瑞克看看李卯班長,「我們要怎樣處理這傢伙?」他調了一下監視器的焦距,把R國佬的臉孔放大到佔滿整個視野。螢幕上的標線像切豆腐似的整齊地將R國佬陰鬱緊繃的臉孔切割成一塊塊的。



李卯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現在R國佬又逼近些了,而且還加快了速度。「等一下,不要開槍。」他下令道。「我想這一回還輪不到咱們上場。」



R國佬繼續快速推進,一路上揚起灰沙和石礫。到達一個坡頂後,他停下來喘息,但仍警覺地注意四周。厚重的灰雲飄浮在陰沈的天空中,赤裸的地平線上稀稀疏疏插著幾根光禿的樹幹,地面上遍佈碎石,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像一堆堆發黃的屍骨。



他發現有點不對勁,匆匆站起來,朝下坡走。只差幾步路就要到碉堡了。艾瑞克有些沈不住氣,右手不知不覺摸弄著手槍,眼巴巴望著李卯班長,等他下達命令。



「別緊張,」李卯說,「他到不了這裡的。它們到時會出來處理掉他的。」



「你有把握嗎?他真他媽的夠接近了。」



「它們通常在碉堡附近巡邏。只要一走進禁區,他就完蛋了。」



R國士兵在匆忙中不小心失去重心從斜坡上滑落下來,靴子陷進沙堆中。他高舉著槍,拖拉著沈重的雙腿在沙堆中前進。一會兒,他停了下來,舉起望遠鏡。



「天啊,那小子在看我們耶!」艾瑞克說。



R國士兵正朝著他們的地下碉堡走過來。現在他們可以清楚看到他深藍色的眼睛。他半張著嘴,下巴盡是鬍渣,顯然很久沒刮鬍子了。瘦削的臉頰上貼著一塊因為發霉而周圍泛藍的膠布。他穿著一件泥濘破舊的外套,只戴了一隻手套,另一隻大概弄丟了。



李卯拍拍艾瑞克肩膀,「看,有一隻出來了。」



地面上冒出一個球狀的小東西,金屬的外殼在正午的陽光下閃爍著。它沿著斜坡緊緊追趕R國士兵。這個玩具般的小東西突然伸出兩隻閃動著金屬光芒的鋼鋸,活像兩隻利爪。R國士兵聽到了聲音,立刻轉身開火。小圓球被打了個粉碎。但第二個金屬球早就冒出來了,而且尾隨著前面那一顆追了上來。他再度開火。



第三個金屬球嗡嗡叫著,攀爬到他腿上,接著又跳到他脖子上,高速旋轉的小鋼鋸插進喉嚨……



艾瑞克鬆了一口氣。「好了,沒事了。不過,老天,這些小玩意兒還真恐怖!我們自己最好也離它們遠一點。」



「如果我們不做出這些東西,R國遲早也會搞出來的。」李卯點了一根煙。「但是奇怪的是,為什麼從頭到尾都只有他一個人行動,沒有人掩護他呢?」



史考特中尉從地道爬上來。「發生了什麼事?螢幕上似乎有什麼東西。」



「是一個R國士兵。」



「只有一個?」



艾瑞克調整了一下螢幕。史考特專注地看著螢幕上的景像。成群金屬球在屍身上爬行,它們正揮動嗡嗡作響的鋼鋸切割R國士兵的身體。



「真噁心。」史考特喃喃自語。



他嫌惡地推開螢幕。「奇怪的是,為什麼他要到這裡來送死?他們應該很清楚,我們這裡到處都潛伏著鋼爪。」



「長官,」李即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出去看看。」



「為什麼?」



「也許他帶了什麼東西來。」



史考特想了一會兒,聳聳肩膀說;「好吧!但千萬要小心。」



「我戴了護身符。」李卯輕敲手腕上的金屬帶。「這樣應該沒有問題才對。」



他拿起槍,小心翼翼地穿過堅硬的混凝土塊和盤結的鐵絲網,走到碉堡出口。外面的空氣很涼。他穿過平地,走向R國士兵的殘骸。一陣冷風吹來,捲起一團灰沙,撲打在他臉上。他揉了一下眼睛,繼續前進。



走近殘骸時,護身符發出的強烈輻射線驚擾了正專注於肢解屍身的小鋼爪。它們紛紛後退,有些甚至僵在原地不動。



他彎腰察看那堆殘骸。帶著手套的那隻手仍緊握著一個小筒子,李卯使了好大的勁才把手指頭扳開。小筒子是密封的,鋁製的外殼仍十分光滑。他把小筒子放進口袋,循原路走回來。在他身後,鋼爪們立刻恢復生氣,又開始肆無忌憚地撕咬那具早已不成人形的殘骸,並忙碌地在沙堆上來回運送屠宰下來的血肉。聽著它們的鋼輪跟地面擦摩的聲音,他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史考特出神地看著那個小筒子。「這是他的東西嗎?」



「在他手中發現的,長官。」李卯打開小筒子。「也許你該看一看裡面是什麼。」



史考特接過筒子,把裡面的東西倒出來。那是一塊小心折疊好的絹紙。他把它放在燈光下打開來看。



「上面寫什麼,長官?」艾瑞克問道。這個時候包括韓德少校在內的一些軍官從地道走了上來。



「報告長官,」史考特說,「請看看這個。」



韓德看完之後說;「這是剛拿到的嗎?」



「一個敵方信差送來的。」



「他人呢?」韓德急忙問道。



「鋼爪群剛把他解決掉了。」



韓德嘆了一口氣。「就是這個。」他把紙條遞給同來的軍官。「我們一直期待的。他們想必花了不少工夫才把它送過來。」



「這麼說,他們打算談條件了?」史考特說。「我們要答應嗎?」



「我們沒有權決定。」韓德坐下來。「通訊官,給我接月球基地。」



通訊官小心地升起外面的天線。此時,史考特陷入了沈思。不一會兒,他抬起頭。



「長官,」史考特對韓德說,「我覺得很奇怪,他們到現在才突然改變主意。我們使用鋼爪群已經將近一年了。」



「也許小鋼爪攻進了他們的碉堡。」



「上星期鋼爪群攻進他們一座碉堡。」艾瑞克說。「他們還沒來得及喊救命,一整排人就給鋼爪解決掉了。」



「你怎麼知道的?」



「一個同僚告訴我的。那玩意兒把──把殘骸帶了回來。」



「接通月球基地了,長官。」通訊官說。



螢幕上出現月基的監控員。他光鮮的制服和刮得乾乾淨淨的下巴與碉堡中的人員形成強烈的對比。「這是月基。」



「這是地球前哨站,代號『汽笛』。請轉湯普森將軍。」



監控員的臉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湯普森將軍威嚴的臉孔。「什麼事,少校?」



「我們的鋼爪剛處理掉一名帶信來的敵人信差。他們過去也玩過同樣的把戲,我們不知道這回該不該理會他們。」



「他們說些什麼?」



「R國方面希望我們送一個參與決策階層的軍官到他們那邊談判。他們沒有提到談判的內容,只說──」他瞄了一下紙條,「有十分緊要的事需要雙方代表面對面坐下來談。」



他把紙條展示在螢幕之前。湯普森透過螢幕來回地端詳著字條上的內容。



「我們該怎麼辦呢?」韓德問道。



「送一個人過去。」



「你不覺得這是個陷阱嗎?」



「或許吧!但他們所給的前哨站位置是正確的。我覺得應該試一試。」



「我會派一名軍官過去,並且儘早向您報告結果。」



「好,就這麼辦。」湯普森關掉通信頻道,螢幕恢復空白。



韓德把紙條揉在手中思索著。



「派我去吧!」李卯說。



「他們要的是參與決策的人。」韓德摸摸下巴。「參與決策的人,你懂吧?我已經有一個月沒出去了。也許我應該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你不覺得這樣很冒險嗎?」



韓德升起監視幕。那R國士兵的殘骸已經不見了。最後一隻小鋼爪正收起兩隻鋼鋸,像隻螃蟹一樣消失在沙堆中。



「老實說,我怕的是這些鋼爪。」韓德摸摸手腕上的護身符,「雖然有了這個就不怕它們,我還是不喜歡它們。有時候我還真希望我們從來就沒有發明過這些東西。」



「如果我們不搞出來,他們遲早也會弄出來的。」



韓德推回監視幕。「不管怎麼樣,它們似乎已經為我們打贏了這場戰爭。這好歹也算是大功一件。」



「你似乎變得跟R國佬一樣敏感了。」



韓德看了一下腕錶。「我最好立刻動身,希望能趕在天黑之前到那裡。」





他做了一個深呼吸走向碉堡出口。碉堡外的地面滿是石礫。走了一分鐘後,他停下來點根煙,並且小心地察看四周的狀況。他只看到一片死寂,數哩範圍內盡是沙堆、熔渣和廢墟,偶爾突現一些光禿的樹幹。在他頭上,陰魂不散的灰雲靜靜地飄懸在地面與太陽之間。



韓德少校繼續前進的時候,右手邊有樣東西飛竄而過。是一隻小鋼爪!它正在追捕著什麼,大概是在追殺一隻老鼠。它們也對老鼠感興趣,這或許可以算是它們的副業吧!



走到小山坡頂,他舉起望遠鏡。敵方陣地就在正前方數哩處。那名R國信差想必是從那裡來的。



一個邊走邊練習揮動手臂的矮胖機器人從他身旁走過。韓德看著它自顧自地走著,直到消失在瓦礫堆之間。他從來沒看過這一型。地底下的自動工廠不斷製造出新型機器人,可以預期的是,今後還會看到更多從來沒見過的型號。



韓德踩熄了煙。把人造戰士投入戰爭是一件值得玩味的事。這是怎麼開始的呢?戰爭一爆發,開啟戰端的R國及其附庸國就取得大部份優勢,聯盟這一邊幾乎全數慘遭核子浩劫。自然,聯盟立刻展開了報復行動。隱形轟炸機群在首都遭到攻擊後,數小時之內便飛臨R國上空,投下成噸毀滅性的炸彈。



但這並不能挽回什麼。



聯盟政府在一年之內遷到月球。地球上已經沒什麼搞頭了。南邊只剩下熔渣,以及從灰燼和白骨中滋長的雜草。北邊大部分成了不毛之地。



數百萬人擁入天寒地凍的南北極。到了第二年,配備反輻射裝備的R國傘兵源源不斷從天而降。至此,最後剩下的工業生產線也只好隨著政府搬遷到月球。



只有軍隊留下來跟敵人周旋。這些殘餘的部隊儘可能隱藏行蹤,沒有人知道他們分佈在哪裡。他們藏身於廢墟、水溝和地窖之中,與蛇鼠為伍,到了夜間才敢出來行動。眼看R國就要贏得全面勝利了。聯盟除了每天從月球零星地發射幾枚飛彈意思一下之外,對這個強大的敵人可以說是束手無策。



然而自從第一隻鋼爪問世之後,一夜之間就扭轉了戰爭的局面。



一開始,鋼爪十分笨拙、緩慢。它們出了地道之後,常被R國佬當足球踢,成了他們在長年征戰之餘的消遣。不料它們的性能越來越好,更快也更狡猾。地底下的無人工廠改造了它們。新的型號不斷出現,有的有兩隻長長的觸角,有的會飛(沒多久會降落的型號也出現了),還有些會像袋鼠一樣地跳躍。起先R國佬發現鋼爪不好惹的時候,只是感到錯愕憤怒而已,但沒多久他們便被迫像獵物一樣,拼命逃避鋼爪的追殺了。



不久它們師法木馬屠城,常趁敵人打開碉堡洞口透氣的時候攻入碉堡。事實上,一隻揮舞著鋼鋸的鋼爪就足以在密閉的碉堡中肆行殺戮,而往往隨後還會有成群鋼爪蜂擁而至。有了這樣的武器,戰爭應該不會持續很久了。



也許戰爭早就結束了。



也許他馬上就會聽到戰爭結束的消息。也許R國的大將軍們已經決定投降了。也許……已經沒有「也許」了!



六年了!這一場戰爭打得太久了。先是核戰,然後是化學戰、細菌戰。現在輪到鋼爪、機器人。



鋼爪與其他武器不同的是,它們是──活的!它們隱藏、爬行、突然從沙堆中躍出,撲向敵人,爬上他身軀,砍向他喉嚨。這是它們的任務和使命,也正是當初設計它們的目的。



它們十分勝任這份工作。特別是新進的型號甚至能夠自己修護自己。現在它們已經完全自給自足了。除掉了輻射性護身符,鋼爪對所有人可說是一視同仁,不管你穿什麼制服。它們的運作完全不需要人類插手,甚至包括交付它們任務的人在內。事實上,它們早已不聽命任何人。



很明顯的,它們是這場戰爭真正的贏家。



韓少校點燃第二根煙。他突然覺得十分孤獨,彷彿自己是全世界僅存的活人。在他右手邊出現一座城鎮的廢墟,只見殘存的斷牆和瓦礫。



正走著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來,很快地舉起槍,全身的肌肉一時緊繃起來。有一陣子他以為──



在一堆只剩下骨架的房屋廢墟後面,有一個人影遲疑地向他走過來。



韓德眨了一下眼睛,大喝一聲;「站住!」



那男孩停了下來。韓德放下槍。男孩沈默地望著他。男孩的個子很小,年齡想必也很小。也許只有八歲吧!但這很難說。在核戰中倖存的孩子往往驚嚇過度,以致看起來比較實際年齡小了許多。他穿著一件褪色的藍色線衫和破舊的短褲,渾身沾滿泥沙。褐色的頭髮久未修剪,而且毫無光澤,散亂地垂掛在耳朵和臉上。他抱著一樣東西,引起韓德的注意。



「那是什麼東西?」韓德厲聲問道。



男孩乖乖地把東西遞過來,是一隻玩具熊。男孩睜著一對大但無神的眼睛。



韓德鬆了一口氣。「我不要這個。你自己留著吧!」



男孩從他手中接回玩具熊。



「你住在哪裡?」韓德問道。



「那邊。」



「那一堆廢墟?」



「嗯。」



「地底下?」



「嗯。」



「還有多少人在那裡?」



「多──多少?」



「我是說,有多少像你這樣的人?你住的地方有多大?」



男孩默不作聲。



韓德皺起眉頭。「只有你一個人嗎?」



男孩點點頭。



「你怎麼過活呢?」



「那邊有吃的。」



「你都吃些什麼呢?」



「什麼都吃。」



韓德仔細打量他。「你多大了?」



「十三歲。」



看起來不像。或許是真的吧!男孩很瘦小,像是受過驚嚇,而且營養不良,再加上長期暴露在輻射線下,難怪看起來那麼瘦小。他的四肢好像曲折的細水管。韓德碰了一下男孩的手臂,發現他的皮膚十分粗糙,想必又是輻射線幹的好事。他彎下腰來親切地凝視著男孩,但他毫無反應,黑沈沈的大眼睛裡一片空洞。



「你瞎了嗎?」



「沒有。我可以看到很多東西。」



「你是怎麼躲過鋼爪的?」



「鋼爪?」



「那些圓圓的,會挖洞會殺人的東西。」



「我不懂。」



也許那裡沒什麼鋼爪吧!大部分地方還是相當安全的。它們大多分佈在多人聚集的碉堡周圍。鋼爪的本能是追熱,特別是活動的體熱。



「你很幸運。」韓德站起來。「好吧!你要往哪裡走?回到原來住的地方嗎?」



「我可以跟著你嗎?」



「跟著我?」韓德兩手交抱。「我可是要走一段很長的路喔!大概有數哩遠吧!而且──」他看了一下手錶,「我必須儘量趕路。」



「我也要去。」



「不行。」韓德把手伸進背包摸索了一會兒。「喏!」他遞給男孩一個罐頭,「拿著這個回去,好嗎?」



男孩不說話。



「一兩天之後我會回到這裡。如果那個時候你還在這裡,我就帶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我想現在就跟你走。」



「那可要走很久喔!」



「我沒有問題。」



韓德不自在地站起身來。兩個人一起走似乎太顯眼了,而且這男孩還會拖慢他的腳步。但反過來說,他也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萬一這個男孩真的是孤獨一人──



「好吧!跟我走。」



韓德邁開大步,男孩亦步亦趨地跟上來。一路上男孩默不作聲,只是安靜地抱著玩具熊。



「你叫什麼名字?」過了一會兒,韓德回過頭來問。



「林大衛。」



「大衛,你爸媽發──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都死了。」



「怎麼死的?」



「死在一次爆炸中。」



「這是多久以前發生的事?」



「六年前。」



韓德停下來,「你就這樣自己一個人過了六年?」



大衛搖搖頭,「本來還有其他人。後來他們都走了。」



「然後你就一個人?」



「嗯。」



韓德不禁多看了這男孩幾眼。這男孩很奇怪。沈默且呆滯。這大概是劫後餘生的孩子的共通點吧!自從那個大災難降臨在他們身上之後,大概再也沒有任何事會令他們感到驚訝了。他們接受任何現實,從不問這些現實該不該發生在他們身上。事實上在他們的字典中已經沒有所謂「正常」或「應該」了。他們從來不「期盼」和「等待」,只是任由命運之神安排他們的未來。



「我會不會走得太快?」



「不會。」



「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我一直在等。」



「等?」韓德有些納悶。「你在等什麼?」



「等某樣東西。」



「什麼樣的東西?」



「可以吃的。」



「喔!」韓德嘆了一口氣。一個十三歲左右的男孩,以鼠類和半腐的罐頭維生,住在環境惡劣的下水道中,出去要面對輻射塵和鋼爪,以及在天空中盤旋的軍機,這也真難為他了。



「我們要到哪裡去呢?」



「到敵人的陣地那邊。」



「敵人?」



「就是壞蛋,挑起這場戰爭的人。是他們先投核彈的。」



男孩點點頭,但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這一切都是他們造成的。」韓德望著赤裸裸的地平線。



男孩沒有任何表示。兩個人繼續走著。韓德走在前面,大衛抱著玩具熊在後面跟著。



到了下午四點左右,他們在一座廢墟停了下來。韓德清除掉雜草,收集了一些木片,利用幾塊本來是澡盆的混凝土扳,造了一堆營火。敵人的陣地離這裡不很遠。這兒從前是一個美麗的山谷,有一大片果樹和葡萄園,而這片廢墟原本大概是一個以釀酒為業的小鎮吧:這時起了一陣風,隨風捲起的沙塵緩緩地漫過孤零零兀立著的斷壁殘垣和枯樹。



韓德煮好一壺咖啡,又熱了一些熟羊肉和麵包。「喏!」他把一塊麵包和熟羊肉遞給大衛。大衛蹲在營火旁邊,露出一雙蒼白拳曲的膝蓋。他看了一下,搖搖頭,把食物推回去。



「我不要。」



「不要?你不吃點東西嗎?」



「不要。」



韓德聳聳肩。也許男孩是變種人,只吃某種特別的食物。這倒沒什麼關係。他已經活了這麼久了,到肚子餓的時候,他一定有辦法自己找吃的。如今這世界上怪事真是層出不窮,而可悲的是,過去習以為常的事反而不會再出現了。



「好吧,隨你便。」韓德自顧自地一邊啃著麵包,一邊啜飲咖啡。這些東西實在難以下嚥,所以他吃得很慢。好不容易吃完了,他站起來踩熄營火。



大衛也慢慢站起來,望著韓德。



「準備出發了。」韓德說。



「好。」



韓德提起槍,向敵方陣地出發。就快要到目的地了,他十分緊張地觀察四周的狀況。對力派出信差後,應該料到他們也會派一個信差過來,不過R國佬十分狡詐,搞不好這又是他們設下的圈套。他繼續掃視四周,正前方就是對方的前哨碉堡,它的主體藏在地下,只露出潛望鏡、射孔和天線。



「我們快到了嗎?」



「嗯。你累了嗎?」



「沒有。」



「那,有什麼問題嗎?」



大衛沒有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地跟著他走。



韓德放慢了腳步。他舉起望遠鏡觀察前方的地形。他們會躲在附近某個地方監視他嗎?就好像不久之前他的部下監視R國信差一樣?他感到背脊一陣發涼。也許他們正摩拳擦掌爭著開第一槍呢!



韓德擦擦額頭上的冷汗。「他媽的!」他詛咒了一聲。對方應該在等著他,這次的情況和先前不一樣,但是他仍然心裡寒抖抖的。



他兩手緊握著槍,快步穿過沙堆,大衛緊跟在後。敵人隨時有可能從碉堡某個射孔放他一槍。搞不好再過一會兒,他全身就會被打成蜂巢一般。



他不斷向碉堡方向揮手。



但是沒有任何動靜。右手邊是一條狹長的矮崗。韓德打量了一下,發現這個地形可以提供很好的戰略位置。他小心翼翼地接近矮崗。如果這裡是他的駐地,他一定會放幾個步哨在矮崗上,專門負責監視有無敵人出入。當然,如果這兒真是他的駐地,一定會有成群鋼爪潛伏在四周,而他也就可以高枕無憂,不用呆站在這冒冷汗啦!



「我們到了嗎?」跟過來的大衛問道。



「差不多了。」



「那我們為什麼要停下來?」



「我不想貿然行動。」韓德徐徐地前進。現在矮崗就橫躺在他正右方,彷彿盯著他看。他覺得渾身不自在。如果有個傢伙躲在上面,他豈不像個活靶一樣?照理,他們會出來迎接他,除非這整件事根本是個陷阱!



「跟著我,」他轉身對大衛說,「不要走丟了。」



「我沒有問題。」大衛緊緊跟上來,手裡還是抱著玩具熊。



矮崗上好像有什麼東西,韓德立刻緊張起來。他拿起望遠鏡,仔細地察看矮崗上的動靜。或許是老鼠吧!有些變種的老鼠能夠躲過鋼爪的獵殺。



突然,一個高個子出現在矮崗上,灰綠色的斗蓬被風吹得啪啦啪啦地作響。在他身後又跑出一個穿著敵軍制服的士兵。兩個人都舉槍瞄準著他這邊。



韓德張口結舌,不知所措。兩人身後又冒出一個人影,是個穿著同樣灰綠色制服的女人。



韓德費了好大勁兒,終於喊出聲來。「不要開槍!」他瘋狂地向他們揮手,「我是──」



兩隻槍噴出火舌。韓德身後響起隆隆爆炸聲。隨之而來的震波把他震飛起來,摔得遠遠的。被爆炸捲起的沙塵-古腦兒撲打在他臉上,有如刀割一般。「我完了!」這是他唯一的念頭。兩名士兵和女人從矮崗上下來,走向他。韓德覺得四肢麻木,耳朵嗡嗡作響。他勉強地舉起像是有幾千噸重的步槍。空氣中充滿了辛辣的硝煙味。



「不要開槍!」第一名士兵喝道。



「他媽的,我剛才也是這麼說的。」他掙扎著坐起來,仍不顧一切地挺著槍對著他們。



三個人立刻跑過來圍住他,兩隻槍正好抵著他的左右太陽穴。「混蛋:還不快放下武器!」其中一個人說。



韓德一下子清醒了。天啊!他竟然被──被俘虜了。而且他們還殺了那可憐的男孩!他回過頭,發現大衛已經不見了,只剩下一堆──他不禁閉上了眼睛。



三個人好奇地打量著他。韓德擦掉鼻子上的血跡,象徵性地拍拍身上的泥沙。他晃了晃腦袋,試著讓自己更清醒些。「你們為什麼要這樣?」韓德無力地低聲說,「他只是個小男孩。」



「為什麼?」一名士兵粗魯地拉他起來,扭過他的頭,「你自己看!」



韓德不敢睜開眼睛。



「快看啊!」第二名士兵把他推向前,「聽到沒有?」



韓德嚥下一口氣睜開了眼睛。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看到沒有?你現在該明白了吧!」



一個螺絲正好從大衛的殘骸那邊滾到他腳前。他看到亂成一團的電線、絞鏈、鋼條和IC板。一名士兵走上前踢了那堆東西一下,立刻有幾條彈簧蹦了出來。一塊半邊已經燒焦的塑膠片緩緩地翻轉開來。那是──那是大衛那張沒有表情,但十足屬於人類的臉!韓德顫抖地彎下腰,瞪著那張塑膠片後面的東西──一個精巧複雜的人造頭腦。



「一個機器人,鋼爪的近親。」士兵一把攙住他。「我們看到它跟蹤你。」



「跟蹤?」



「這是它們執行任務的方式。它們跟蹤你到碉堡,然後『終結』碉堡中所有人的生命。」



韓德覺得有些暈眩。「但是──」



「來吧!」他們領他走向矮崗,「這裡不安全,我們不能待在這裡。」



三個人扶著韓德爬上矮崗。女人先他們一步到達坡頂等他們。



「貴方前哨指揮部呢?」韓德潤一潤喉嚨說,「我奉命來這裡與貴部──」



「別什麼貴不貴的了。前哨指揮部已經不存在了。機器人滲透了進來──這我們等一下再解釋。」他們走到矮崗脊部。「我們是最後一批倖存的人員。其他的人現在都躺在碉堡裡。當然──沒有一個是完整的。」



「請從這邊下來。」女人打開地上一個蓋子,「進去吧!」



韓德忍著痛慢慢爬進洞中。二名士兵和女人也隨著下去。女人把蓋子移回原位,並使勁地把它拴緊。



「幸好我們早發現你,」其中一名士兵說,「它已經跟蹤你很久了。」



「有煙嗎?」女人插進話來。「我已經有一個禮拜沒抽煙了。」



韓德把身上的一包香煙遞給她。她熟練地彈出一根煙,然後把香煙包遞給其他兩個人。房間的一個角落裡有盞煤氣燈,正虛弱地閃著搖曳的黃光。房間很小,天花板也很低。四個人圍著一張木桌坐下來。一堆沒有洗的碟子雜亂地堆在一邊。透過破舊的簾子可以隱約看到另一個房間內的陳設。韓德看到一個角落裡掛著幾件大衣和毛毯。



他身旁的士兵脫下頭盔,順手理一理頭髮。「我是馬魯迪下士,兩年前被徵調入伍。」說完,他向韓德伸出手來。



韓德遲疑了一下,才跟他握手。「韓德少校。」



「卜克能。」另一個士兵也過來跟他握手。這個人頭髮稀疏,膚色較深。他緊張地抓抓耳朵。「天知道我是什麼時候入伍的。這兒就我們三個人了;馬下士,我和唐莎。」他指著那女人。「其他人都慘死在碉堡中,只有我們三個人幸運地逃了出來。」



「你的意思是它們闖進了你們的碉堡?」



卜克能點了根煙。「剛開始只有一個──我是說一隻,就像跟蹤你的那一型一樣。」



韓德警覺起來。「那一型?難道還有別的嗎?」



「男孩大衛跟他的玩具熊,這是第三型,最有效率的一型。」



「那其他的呢?」



卜克能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疊用繩子綑著的照片,丟在桌子上。「自己看吧!」



韓德解開繩子。



「看吧!」馬魯迪說,「這就是我們──應該說,我們的長官要跟你們談判的原因。一個星期以前,我們發現你們的鋼爪中已經出現外形跟真人一模一樣的型號了。我們叫它們『終結者』,又名『人形鋼爪』。它們到哪裡,就消滅掉那裡所有的生物,連螞蟻也不放過。」



韓德仔細看著這一組照片。拍照的人似乎十分匆忙,沒來得及調好焦距,所以影像都不太清楚。前面幾張是大衛。一個大衛獨自行走,兩個大衛並肩而行,三個大衛……所有的大衛都是一個模樣,而且都抱著一模一樣的玩具熊。



它們都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下面-此贖片是從遠距離拍的。第一張是一個傷兵坐在路邊,掛著吊腕帶,蹺著只剩半截的左腿,一根拐杖橫放在膝上。下一張是兩個一模一樣的傷兵並肩坐著。



「這是第一終結者,『傷兵喬治』。」卜克能把照片拿近韓德。「鋼爪唯一的任務是消滅人類。新出的型種比以前的更好,很難想像它們的祖宗可以給我們當足球踢。它們比它們的前輩更深入我們的陣地。但不管怎麼樣,它們看起來就是『機器』,是有尖角利爪的金屬球。我們可以很快發現它們,防止它們進入我們內部。」



「但第一終結者卻有著人類的外形,」馬魯迪接著說,「等到我們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一開始,傷兵喬治求我們讓它進來。我的同僚基於惻隱之心收容了它。它一進來後就做內應,讓成百個喬治也跟著擁進碉堡。只怪當時我們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看起就像是機器的鋼爪上,沒有想到鋼爪也可以披著人皮。」



「那個時候我們以為人形鋼爪只有這一種,」卜克能說,「沒有人想到還有別的。這些照片也是剛拿到的。我們的信差出發的時候,我們只看過傷兵喬治──」



「你們的陣地是被──」



「是被第三終結者──『男孩大衛』摧毀的。它們這一招很聰明。」卜克能苦笑。「孩子是士兵們的剋星。他們一碰到孩子,就爭相表現父愛,帶他們進來,給他們東西吃。沒有想到這些楚楚可憐的孩子竟會是無情的殺手。」



「我們三個運氣好。」馬魯迪說。「那時我跟卜克能正好過來找唐莎。這個小地窖是她的地方。」他用一隻大手朝四周比劃了一下。「後來我們要回去了,正沿著梯子爬出來的時候,看到矮崗下成群大衛團團包圍住碉堡。那時戰鬥還在進行中,卜克能趁機拍下這些照片。」



「你們其他的陣地也遭到同樣命運嗎?」



「沒錯。」



「不知道我的陣地現在怎麼樣?」韓德不自覺地摸摸手臂上的護身符。



「它們不在乎你這玩意兒。白人、黑人、黃種人,R國、B國‥.-.對它們來說都是一樣的。它們只是忠實地執行你們當初賦予它們的任務──追殺一切有生命之物,包括你和我。」



「它們的科技早就超越了你們。」卜克能說。「新的型種都有鉛層護體,不怕你們的輻射護身符。」



「其他的呢?」韓德問。「除了『男孩大衛』和『傷兵喬治』,其他的是什麼?」



「我們也不知道。」卜克能指著掛在牆上的兩塊凹凸不平的金屬片。韓德走上前去。



「左邊那一塊是傷兵喬治身上的。」馬魯迪說。「我們幹掉了一個喬治。那時它正向著碉堡走過去。我們從矮崗上開火,就像我們今天對付大衛一樣。」



金屬片上刻有I─T字樣。韓德撫摸摸另一塊金屬片。「那這塊是大衛的囉?」



「是的。」金屬片上刻著III─T。



卜克能走過來,把手搭在韓德寬闊的肩膀上。「你知道我們現在的處境了吧?一定還有另外一型,一定還有一個第二終結者!也許已經停產了,也許有毛病不能派上用場。這樣最好。但萬一第二終結者還在執行任務,而我們不知道它的長相,我們隨時都有可能完蛋大吉。」



「你運氣好,」馬魯迪說,「大衛跟蹤你這麼久都還沒碰你一下。也許它以為你會帶它到某個碉堡去。」



「只要有一個進去了,整個碉堡就完了。」卜克能說。「它們行動很快,一轉眼就可以集結成千上百個。它們毫無人性,唯一的目的是──」他擦掉流到嘴唇上的汗水,抿抿濕鹹的上唇,「殺!」



每個人都沈默了下來。



「韓少校,再給我一根煙好嗎?」唐莎打破沈默。「還是你們的煙好。」





夜深了。天空一片漆黑,由於雲層的關係,看不到一顆星星。卜克能小心地移開出口的蓋子,好讓韓德看到外面。馬魯迪指著一處黑暗說:「那邊有幾個碉堡。本來我們就駐紮在那裡。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們正好不在。沒想到我們的墮落救了我們。」



「其他的人一定都死得很慘。」卜克能壓低了聲音。「事情來的實在太突然了。今天早上上級才做好決定,要我們派一個信差到你們那裡。我們看著他出發,一直掩護著他,直到他消失在地平線上。」



「羅里士,可憐的傢伙。我們都認識他。他大概在六點左右跟我們失去聯繫,那個時候太陽才剛剛升起。大約中午的時候,卜克能和我交完班,有一個小時的空檔。我們偷偷溜走,沒有任何一個人發現。我們跑到這裡來。這附近本來是一個小鎮,有一些房子和一條街。這兒從前是一個大農莊的地窖。我們知道唐莎會在這兒,躲在她的小窩裡。其實駐守在附近碉堡的士兵幾乎全都來過這裡泡一泡。今天正好輪到我們。」



「所以我們保住了性命。」卜克能說。「我們完全是運氣好,換成別人也是一樣。我們辦辦完事之後,回到地面,正打算從矮崗斜坡走回去,就在那裡,我們看到好多『大衛』,跟一群螞蟻一樣。我們一下子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在這之前,我們已經看過第一終結者『傷兵喬治』的照片了。長官複印了一批照片,並加上說明,發給每一個人。我們很清楚,如果讓它們發現了,我們也鐵定沒命。所以我們只好跑回來,並在路上幹掉了兩個落單的大衛。」



「落單的終結者倒不可怕。我們的動作比它們快。但是,要是你碰到一群終結者直挺挺地向你走來,要取你性命,那就難以招架了。它們前仆後繼,永不停止。」



韓德倚著洞蓋的邊緣坐下來,試著讓自己的眼睛適應黑暗。「活-樣子讓蓋子開著,安不安全?」



「如果我們小心的話,應該沒問題。好了,你現在可以試試通話器了嗎?」



韓德取下腰帶上的.通話器,慢慢地拉出天線,把機身湊到耳朵旁。他可以感受到金屬部份濕涼的感覺。他對麥克風呼了一口氣。「嗯,現在可以了。」



但他還是有點遲疑。



「如果狀況有什麼不對,我們會立刻告訴你。」卜克能說。



「謝了。」韓德又停了一下,把通話器靠在肩上。「其實,想起來還真有趣。」



「你說什麼?」



「我是指──終結者。我們人類的存亡全操在它們手中。也許現在它們已經滲透進我方的陣地了。這讓我想到我們是不是正好碰到改朝換代的時候,一個新誕生的種族正準備要接替人類了!」



馬魯迪不高興地說;「沒有任何種族可以取代人。」



「沒有嗎?也許我們已經看到了。現在可以說是人類的黃昏和新種族的黎明。」



「它們不是種族,只是機械化地執行任務的殺手。你們設計它們來進行殺戮。這是它們唯一會做的。」



「這只是剛開始而已。誰知道以後會怎麼樣?等到戰爭結束,沒有人類可殺之後,也許它們其他方面的潛能就會發揮出來了。」



「這樣說,你好像認為它們真的有生命一樣。」



「難道不是嗎?」



一陣短暫的沈默。「它們是機器。」馬魯迪冷冷地說。「它們看起來像人,但骨子裡還是不折不扣的機器。」



「快用你的通話器吧,少校!」卜克能不耐地說。「我們可不能在這裡待上一輩子啊!」



韓德用密語呼叫指揮部,但是對方毫無反應。他檢查了一下機件,一切正常。



「史考特!」他對著麥克風喊道。「你聽得見嗎?」



依然是一片沈默。他把功率調到最高,又試了一次,但仍然只聽到雜訊。



「我什麼都聽不到。也許他們聽到了,但不願意回答。」



「告訴他們這是緊急狀況。」



「他們會認為我是在受脅迫的狀況下跟他們聯絡的。」他又試了一次,並簡短說明他遭遇的狀況。但除了微弱的雜訊,仍是令人窒息的靜默。



「輻射塵干擾了大部份通訊。」卜克能說。「也許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韓德關掉通話器。「輻射塵?或許吧。但我還是比較相信我的猜測。他們就是不願回答。換了我,也會這樣做的。他們沒有理由相信我。這種故事誰都編得出來。」



「也有可能是太遲了,或許他們已經──」馬魯迪說。



韓德點點頭。



「我們最好回到地窖裡去。」馬魯迪不安地說。「我不想冒不必要的險。」



他們慢慢地爬下洞去。卜克能小心地拴緊洞蓋。他們聚集在小房間裡,氣氛一時變得十分凝重。



「它們的行動有那麼快嗎?」韓德說。「我今天中午才離開碉堡的,到現在只有十個小時。」



「只要有一個進去了,以下的事不要它們多少時間。它們行動的時候很狂野,十根手指頭都是利刃,一下子整個碉堡就成了殺戮戰場。有時想想,我還是寧願死在人類手中。」



「糟了!」韓德突然站起來,背對著他們。



「怎麼了?」馬魯迪問道。



「月球基地。天啊!萬一它們也到了那裡──」



「月球基地?」



韓德轉過身來。「不過我想,它們不可能會到那裡的。它們怎麼去呢?不可能的。」



「什麼是月球基地?我們只聽說過,但不敢確定。現在那邊狀況怎麼樣?你看起來很擔心的樣子。」



「我們的補給全部來自月球。政府、人民和工業全在那兒。如果它們找到方法到月球去──」



「只要有一個進去就完了。第一個闖進去之後,就會設法讓其他的進來。數百個,一模一樣的,就跟螞蟻一樣。」



「百分之百的社會主義。」唐莎說。「完全符合共產主義的理想。所有的公民都是可以互換取代的。」



卜克能不快地說;「夠了。再說下去,好像在捧它們一樣。」



韓德不斷地來回踱步。空氣中夾雜著食物和汗水的氣味。唐莎突然起身,鑽進布簾另一邊的房間裡。「我想躺一下。」



布簾閤上了。馬魯迪和卜克能仍坐在桌子旁邊,看著韓德。「就看你了。」卜克能說。「我們已經無路可走。」



韓德點點頭,繼續沈思。



「現在的問題是,」馬魯迪喝了一口咖啡,又從一個鐵壺倒了些到杯中,「我們在這裡是可以暫保平安,但總不能就這樣待下去。食物跟補給品都不夠。」



「如果我們出去」



「如果我們出去,它們會把我們全部幹掉。我們走不遠的。你的碉堡離這裡有多遠,少校?」



「大約三到四哩。」



「那我們四個應該辦得到。四個人可以同時顧到四面八方,這樣它們就沒辦法從後面跟蹤我們了。我們有三枝步槍,唐莎可以用我的手槍。」馬魯迪敲敲他的腰帶。「我們的士兵不一定個個有鞋穿,但一定都有槍可用。我們四個有武裝的人之中,最後一定會有一個進入你們的碉堡。當然,那個人最好是你,少校。」



「如果它們已經在那裡等我們去送死,怎麼辦?」卜克能說。



馬魯迪聳聳肩。「那我們就只好回來。」



韓德停止來回踱步,「能不能請你說說看,它們侵入我的陣地的可能性有多大?」



「這很難說。它們很有組織,一旦展開行動,就像一群蝗蟲。令人吃驚的是,只要它們之中任何一個決定做什麼,其他所有的立刻一致配合,不需要任何協商、溝通什麼的。」



「我明白了。」韓德喃喃道。



從另一個房間傳來唐莎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聲音。「少校!」



韓德掀開布簾,「什麼事?」



唐莎斜倚在行軍床上,慵懶地仰視著他。「你還有煙嗎?」



韓德走進房間,面對著唐莎坐在一個板凳上。他伸手進口袋找了一下。「抱歉,沒有了。」



「真不幸。」



「妳是哪國人?」一會兒之後,韓德問道。



「R國。」



「妳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這裡?」



「這裡以前是F國的一部份。妳是士兵嗎?」



「你為什麼問這個?」



「只是好奇。」韓德打量著她。她已經脫下外套,把它甩到行軍床的一個角落。她很年輕,大約二十來歲吧,身材很苗條。女郎長長的頭髮平鋪在枕頭上,大而黑的眼睛默默地望著他。



「你在想什麼?」唐莎問。



「沒什麼。妳多大了?」



「十八歲。」她手撐著頭,不眨眼地看著他。她穿著灰綠色的軍服,腰繫附銅拉的寬皮帶。



「妳隸屬哪個部隊嗎?」



她搖搖頭。



「妳身上的制服是從哪裡來的?」



她聳聳肩,「別人給我的。」



「妳多大的時候到這裡?」



「十六歲。」



「這麼年輕?」



她瞇起眼睛,「你是什麼意思?」



韓德摸摸下巴,「如果沒有戰爭,妳的人生會完全不一樣。至少妳不必過這種生活。」



「我總得活下去啊!」



「喔,妳誤會了,我並不是在教訓妳。」



「你的人生也會大為不同的。」唐莎喃喃地說。她彎下腰,鬆開一隻靴子,把它踢到一邊。「少校,你可不可以到另外一個房間去?我要睡覺了。」



「這是個難題。我們有四個人在這裡,卻要擠兩個小房間。這裡就這兩個房間嗎?」



「嗯。」



「這個地窖本來就這麼大嗎?是不是還有其他房間,但是都被震塌了?也許我們可以挖出一個房間來。」



「或許吧。」唐莎鬆開腰帶,解下手錶,用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平躺下來。「你確定沒煙了嗎?」



「我只有剛才那一包。」



「真不幸。也許到了你的碉堡,可以找到一些。」另一隻靴子也應聲落地。唐莎伸手到電燈開關,「晚安!」



房間霎時一片漆黑。韓德起身穿過布簾走進廚房。他突然停了下來。似乎發生了什麼事。



馬魯迪背靠在牆上,面無血色,嘴巴一張一合想說話,但發不出一點聲音。卜克能站在他面前,手中的左輪頂著馬魯迪的肚子。兩個人都僵在那裡不動。卜克能緊握著槍,神情十分僵硬,馬魯迪則像南京板鴨似的,被釘掛在牆上一動也不動。



「一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呆了好一會兒,韓德好不容易擠出幾個字來,但卜克能立刻打斷了他。



「不要出聲,少校。到這裡來!還有,你的槍。拿著你的槍!」



韓德拿出手槍。「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盯著他。」卜克能示意他往前走,「到我這一邊來,快點!」



馬魯迪的手稍稍挪動了一下。他舐舐嘴唇,臉轉向韓德。他的眼神驚惶不定,汗珠不斷從前額滾落臉頰。他突然張大了眼睛看著韓德。「少校,他瘋了,快阻止他!」馬魯迪的聲音嘶啞且微弱,幾乎聽不到。



卜克能手中的槍繼續頂著馬魯迪。「少校,記不記得我們剛才提過的,有關第二終結者的事?我們只知道第一和第三終結者,對第二終結者卻一無所知。但那是以前。」卜克能的手指扣在扳機上。「現在我知道了!」



他開了槍。一陣白煙自槍口噴出,捲纏住馬魯迪的身軀。



「少校,這就是第二終結者。」



唐莎掀開布簾大叫;「卜克能,你在幹什麼?」



卜克能賁張的姿態瓦解了,他慢慢轉過身來。「第二終結者,唐莎。現在我們知道了!我們可以認出任何一型終結者了!我們的危險已經減低了。我──」



唐莎的眼光穿過他,注視著蜷曲在焦黑冒煙衣物中的遺骸。「你殺了他!」



「他?我想妳是指沒有人字旁的『它』吧!我已經注意它很久了。我一直有一個感覺它是終結者,但不太確定。至少我以前不確定;但今天晚上我終於弄清楚了。」卜克能顫抖地撫弄著槍柄。「我們運氣好。妳不明白嗎?要不然,下個小時我們就完蛋了!」



「你肯定嗎?」唐莎把他推到一邊,走到還在冒煙的殘骸旁,彎下腰來。她板起臉孔。「少校,你來看。全是血肉!」



韓德在她身旁蹲下來。沒錯,是人類的殘骸。大量流出的血水聚成了一個小池子。



「沒有齒輪。」唐莎冷冷地說,站直了身子。「你看到沒有?沒有齒輪,沒有鋼條。這不是鋼爪,不是第二終結者。」她環抱雙手。「你最好對這件事提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卜克能跌坐在桌旁,臉色突然變得一片慘白。他把頭埋進雙手之中,不停地搖頭。



「來,老實說!」唐莎拍拍他肩膀,「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殺了他?」



「我想他是嚇壞了。」韓德說。「我們都籠罩在第二終結者的陰影之下,神經太緊張了。」



「或許吧。」



「什麼?不然妳以為怎麼樣?」



「我認為他是為了別的理由殺掉馬魯迪的。一個很好的理由。」



「什麼理由?」



「也許馬魯迪知道了不該知道的。」



韓德看著她陰鬱的眼神。「關於什麼的?」他問道。



「關於他,卜克能。」



卜克能立刻抬起頭,「你猜到她想說什麼了吧!她認為我是第二終結者。你不明白嗎,少校?現在她想要讓你相信我早已預謀要殺害馬魯迪,要你相信我是──」



「不然你為什麼要殺他?」唐莎追問道。



「我已經說過了,」卜克能難過地搖著頭,「我以為他是鋼爪,我以為我知道真象。」



「怎麼說?」



「我已經注意他很久了,我懷疑──」



「你懷疑什麼?」



「我覺得我好像聽到什麼,我覺得我」



他突然停了下來。



「說下去。」



「當時我跟他正在玩牌,你們兩個在另一個



房間。我突然覺得好像聽到他發出軋軋聲。」



一陣靜默。



「你相信這一套嗎,少校?」



「是的。我相信他說的。」



「我不相信。我還是覺得他殺了馬魯迪是另有原因的。」唐莎把手伸向房間角落的步槍。「少校!」



「不要!」韓德搖搖頭。「一切就到此為止。死一個就夠了。我們都跟他一樣害怕。殺了他豈不就像他殺馬魯迪一樣?」



卜克能感激地仰視著他。「謝謝。我真的很害怕。你很了解,對不對?現在她也害怕了,也想殺我。」



「不許再自相殘殺了。」韓德走到梯子旁邊。「我要出去再試試通話器。如果還是不能聯絡上他們,我們明天一早就出發。」



卜克能立刻站起來。「讓我幫你忙。」



夜涼如水。卜克能做了個深呼吸。兩個人爬到地面上。卜克能挺著槍,兩腳跨得開開地站在那兒監視四周。韓德蹲在洞口調整通話器。



「手氣如何?」卜克能問。



「還是沒有回音。」



「那就繼續試,告訴他們我們這裡發生的事。」



韓德又試了一下,但還是徒勞無功。最後他收回天線。「沒有用,他們大概收聽不到,就算是收聽到了,也可能不願回答。」



「也許他們根本不存在了。」



「我再試一下。」韓德又拉出天線。「史考特,你在聽嗎?」



他聆聽著。但依然只聽到不受歡迎的雜訊。不一會兒,一個微弱的聲音突然插進沙沙的雜訊中。



「我是史考特。」



他抓緊了通話器。「史考特,是你嗎?」



「我是史考特。」



卜克能蹲下來。「是你的人嗎?」



「史考特,聽著。你知道關於鋼爪的事了嗎?你收聽得到我的通話嗎?」



「是的。」聲音很微弱,幾乎聽不到。他很難辨認出對方是誰。



「你收聽到我說的話嗎?碉堡沒事吧?鋼爪沒有闖進去吧?」



「這裡一切正常。」



「它們有沒有試著滲透進去?」



聲音變得更微弱了。



「沒有。」



韓德轉向卜克能。「他們沒事。」



「他們沒有遭到攻擊嗎?」



「我想是沒有。」韓德耳朵緊貼著通話器。「史考特,我幾乎聽不到你的聲音。你通知月球基地了嗎?他們知道了嗎?他們提高警覺沒有?」



沒有回答。



「史考特!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沈默。



韓德癱了下來。「通訊中斷了。一定是輻射塵搞的鬼。」



韓德和卜克能互看了一眼,兩人都沒有作聲。約有半晌,卜克能開口道;「聽起來像是你的人嗎?從聲音聽得出來是誰嗎?」



「訊號太微弱了,聽不出來。」



「你一點把握都沒有嗎?」



「沒有。」



「所以也有可能是──」



「我不知道。回去吧!」



他們爬下梯子,回到溫暖的地窖。唐莎正面無表情地等著他們。



「怎麼樣?」她問道。



沒有人回答。「少校,」最後卜克能開口了,「你真的不能確定是你的人,還是它們中的一個嗎?」



「嗯。」韓德不自在地點點頭。



「那我們的處境一點都沒變。」



韓德低頭看著地面上一隻忙碌的螞蟻。「我們一定要到那裡去把狀況弄清楚,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我同意。」



「怎麼樣?」唐莎問。「你們聯絡到碉堡那一邊的人了嗎?」



「可能是我的人,」韓德慢慢地說,「也可能是它們的『人』。不管怎麼樣,如果我們就這樣子一直站在這裡,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他看了一下手錶。「早一點休息。我們明天一大早就出發。」





這是一個清爽的早晨,只可惜少了公鶴的啼聲和小鳥的歌唱。韓德用望遠鏡觀察四周的荒野。



「發現了什麼?」卜克能問。



「沒有。」



「你看得到我們的碉堡嗎?」



「在哪裡?」



「把望遠鏡給我!」卜克能接過望遠鏡,調了一下。「我知道在哪個方向。」他專注地看了許久。



唐莎也從地道走上來。「看到了什麼嗎?」



「沒有。」卜克能把望遠鏡還給韓德。「它們都不見了。快走!不要留在這裡。」



三人踩著沙堆,連走帶爬地從矮崗下來。隔著一個扁平的岩塊,有一隻蜥蜴正疾走著。他們突然停下來,一時僵住了。



「那是什麼?」卜克能問。



「一隻蜥蜴。」



這隻蜥蜴很快地爬過沙堆,身上的顏色跟沙子一模一樣。



他們下了矮崗之後,三個人緊靠在一起,小心地察看著四周的動靜。



「走吧!」韓德踏出一步。「我們還要走很久。」



卜克能緊跟在他身旁,唐莎落在後面,手裡緊緊握著手槍。「少校,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卜克能說,「你是怎麼遇到大衛的?」



「在這條路上的一個廢墟那邊。」



「它對你說了些什麼?」



「不多。它說它是獨自一個人。」



「你看不出它是個機器人嗎?它說話時難道不會露出一點馬腳嗎?你始終都沒有懷疑過它嗎?」



「我已經說過了,它不大說話。我一點兒都沒注意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我只是覺得很奇怪,一個機器人有辦法瞞過你嗎?」



韓德板起臉,正眼瞧著卜克能。「你的口氣好像在審問一個犯人。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卜克能略帶訕笑地回答。



「卜克能認為你是第二終結者。」唐莎在韓德身後冷冷地說。「現在他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了。」



卜克能跳起來。「這有什麼不對?我們送了一個人到對方那邊。之後,『他』來到我們這裡。也許他發現這裡有令他垂涎的獵物。」



韓德苦笑。「我是從我們的碉堡那兒過來的。那裡全是人類。」



「也許你發現滲進我軍的途徑,現在你是在製造機會。也許你──」



「你的軍隊已經完了。不要忘了,在我離開碉堡之前,你們的陣地早就遭到攻擊了。」



唐莎走到他身邊。「這並不能證明什麼,少校!」



「為什麼?」



「各型終結者之間似乎沒有什麼聯繫。它們是不同的工廠製造出來的,彼此之間沒有合作的跡象。它們可能完全不知道其他型的終結者在做什麼,甚至連長相都不知道。」



「妳怎麼會知道這麼多?」韓德說。



「我目睹了它們摧毀碉堡的過程;我觀察過它們。」



「妳知道的太多了。」卜克能說。「事實上,妳什麼都沒看到。」



唐莎不以為然地笑著。「喔……這回輪到我是嫌疑犯了。」



「夠了!」韓德大叫一聲。三個人都安靜下來,沈默地繼續走著。



「我們要一直這樣走下去嗎?」過一會兒,唐莎說。「我從來沒走過這麼遠的路。」她望了一下四周無垠的沙原,「真荒涼。」



「這堡路上都會是這樣子。」卜克能說。



「有時候我真希望碉堡遭到攻擊的時候,你在那裡。」



「這樣的話,現在在這裡的,也只不過是換成另外一個跟妳也有過一手的人,而不是我。」



唐莎浪聲大笑。「我就是希望這樣。」



這是一個美麗的黃昏,夕陽在天邊抹出一片通紅的彩霞,只可惜地平線上少了裊裊炊煙和剛點亮的燈光。韓德放慢腳步,同時示意唐莎和卜克能後退。卜克能蹲下來把槍放在地上。



唐莎找到一塊水泥板,吁了一口氣坐下來。「終於可以休息了!」



「安靜!」卜克能厲聲道。



韓德推進到前方一個小丘上,前天那名信差曾在這裡留下他最後的足跡。韓德慢慢地匍匐前進,並不時用望遠鏡觀察前方的狀況。



他沒有發現什麼動靜,只能確定前方五十碼處就是碉堡的入口。



卜克能爬到他身邊。「在哪裡?」



「那裡。」韓德把望遠鏡遞給他,並用手指著前方。核爆所造成的濃厚雲層在天空呼擁著,黑色部份逐漸渲染開來,一步步向外侵蝕,整個世界開始暗了下來。昏紅的晚霞成了他們最後的光源,但也維持不了多久了。



「我什麼都看不到。」卜克能說。



「你看到前面那棵枯樹幹沒有?旁邊是磚塊堆。入口就在磚塊堆之間。」



「我現在也只能相信你了!」



「你跟唐莎在這裡掩護我。」



「你就一個人去嗎?」



「只有我有護身符。碉堡周圍是鋼爪的地盤,沒有護身符,鐵被它們啃得乾乾淨淨。」



「也許你說的對。」



「我會慢慢前進。如果發生了什麼事──」



「如果它們早就佔領碉堡,你就回不來了。它們會一下子全部一擁而上,你絕對逃不掉的。」



「你有什麼建議?」



卜克能搔著稀疏的頭髮想了一會兒。「我也不知道。最好叫你的人出來,你好看個清楚。」



韓德取下腰帶上的通話器,拉出天線。「開始行動吧!」



卜克能向唐莎打了個手勢。她熟練地爬了上來。



「他打算單獨行動。」卜克能說。「我們要在這裡掩護他。只要一發現他回頭,立刻朝他後方開槍。它們一下子就會像潮水一樣湧過來。」



「你似乎不大樂觀。」唐莎說。



「沒錯!」



韓德打開槍膛,小心翼翼地檢查內部。「也許情況沒那麼糟。」



「你沒看過它們。有數百個之多,全部一模一樣。」



「在沒進入碉堡前,我應該就會發現到底怎麼樣了。」韓德關上槍膛,右手提著槍,左手抓著通話器。「嘿!你相信上帝嗎?」



「什麼?」



「算了!我也不信。」韓德站起來,做了一個深呼吸,開始朝小丘前方下坡走。



過了一會兒,他慢慢地走向磚塊堆。



仍然沒有任何動靜。他拿起通話器。「史考特,你聽得到嗎?」



沒有回答。



「史考特,我是.韓德。你聽到了嗎?我就在碉堡外面。你可以從監視幕看到我。」



他一面講一面繼續前進。一隻鋼爪從沙堆裡冒出來,在後面追趕他,但在距離約一呎處停了下來,猶豫了一下,就一溜煙地跑走了。緊接著第二隻鋼爪出現了,這隻體型較大,有兩隻觸鬚。它逼進到韓德身旁上上下下打量著,然後不聲不響地退到韓德身後,但是仍然依依不捨地跟著他。另外還有一隻更大的也跟了上來。兩隻鋼爪就這樣沈默地一直跟著他向碉堡的力向前進。



韓德停下來,兩隻鋼爪也跟著停下來。現在他只差幾步路就到達通往地下碉堡的梯子了。



「史考特,你聽到了嗎?我現在就在你頭頂上。你可以出來接我嗎?」



他挺著槍,抓緊了通話器,屏息等待回音。



不一會兒,一個冷漠的,金屬般的聲音傳來。



「我是史考特。」



大概是失真的緣故,他無法辨認是不是真的史考特。



「史考特,聽好。我現在就在你頭頂上,面朝著入口。」



「是的。」



「你看得到我嗎?」



「是的。」



「你可以從監視幕看到我嗎?」



「是的。」



十幾隻鋼爪包圍著他,像是一群猶豫不前的追求者。「裡面都好嗎?有沒有什麼異狀?」



「這裡一切都很好。」



「請你出來,好嗎?」



「你下來。」



韓德有些惱了。「這是命令,你立刻給我出來!」



對方不作聲。



「我再重複一遍。」韓德說。「我命令你立刻到地面上來!」



「你下來。」



韓德拉長了臉。「我要跟李卯說話。」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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